绿蘩悲水曲

但行善事,莫問前程

府间夜供·竹笋

新年第一篇,今天吃笋吃得好开心~

茱茰別秌子:

“君嗣,我老了吗?”你一边吃着竹笋,一边慢条斯理地说。


“不,你不老。”我看着你堪堪而立的面庞,一个三十岁的男子,无论如何,都不应该用“老”字来形容。


可是你形容憔悴呵,仿佛一束将裂的琴弦。


 


据说梓潼有一位固节不移的县令,叫王连。


据说他喜欢吃竹笋,他会在夏初林笋正盛的时候,抱着炊具去竹林里吃饭。


据说成都还有一位名动川蜀的从事,叫张裔。


据说他是个不爱笑的人,但是他笑起来有着比芙蓉花更加令人依恋的温存。


据说张裔会在吃笋的时节拜访王连,在沉沉的子夜里,秉着一盏红烛,扫尽落叶就着竹边煨笋吃。


据说张裔有一案琴,是由他劈竹接弦,亲自制成的;可是他从来也没有谈过那案琴,他说竹琴的音色不够下饭,比起弹奏竹琴,他更愿意和王连煨笋晚饭,锦江千亩,皆在胃中。


据说张裔曾经说川蜀最好的琴师。


他一根根地调试着琴弦。银质的琴弦在月色之下流淌着的光泽。


“为什么不弹奏一曲呢?”王连问,“不要搪塞我是因为不够下饭。”


王连看向张裔怀中的琴,那只是一架极其简单的竹琴,通体朴素,不着纹饰。


 


诸葛亮到陌下的时候,喜欢上了那里温婉的小米酒。


诸葛亮白袍银甲地站上了陌下的山头,俊美得令人恍惚。


张裔在陌下打了一场战,因为是面对的诸葛亮,所以他输了。


他输了所以他执着五尺长的利剑,远远指住诸葛亮的喉咙往前一送。


诸葛亮操起案上的玉如意一挡,白玉断做两截。


张裔又复挺剑欲刺,恍惚间只见一道剑光白如积雪,利若秋霜。


剑锋在张裔的眉心停住,剑气逼得他两眼发酸。


诸葛亮笑道:“好俊秀的一张脸。”


张裔急速滑步向后,改刺为劈,恼道:“蜀郡张氏,只有死的,没有降的。”


诸葛亮变势为扫,将张裔的剑一断为二。


张裔觉得喉头一阵阵紧疼。


 


刘备拿下了成都。


所以王连打开了梓潼的城门。


来年初夏,刘备抱着炊具去找王连煨笋吃,看见了对坐在一旁的张裔。


张裔说:“这个时节竹笋正鲜,直接挖了出来,不待须臾,入锅烹饪,最好。”


于是刘备也笑呵呵地坐了下来,他问张裔:“听说张先生以前在陌下,打了败仗,于是恼了,想要杀掉孔明?”


“那个时候我还想要杀掉您。”张裔说,淡淡地,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都已经想好了,要用一柄匕首,匕首上精粹好五毒,都是见血封喉的毒。”


王连听到,不自觉地喷饭满案。


 


燕国的高渐离,将铅块隐藏在筑中,试图刺杀秦王,没有成功,最后自己毁容而死。


张裔不知道筑的发声会不会受到铅块影响,但显而易见,琴里不能藏东西,尤其是竹琴,尤其是他的琴。


于是张裔说:“我绝对不会希望最细小的灰尘,影响了琴的音质。”

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看着他的竹琴。


诸葛亮听张裔说完,又看了看他,诸葛亮笑着说:“我可不希望你毁容而死。”






锦江的水可以涤出五彩的锦绣段,城西的竹林能编织很好的枕席和草鞋,诸葛亮对成都感到十分满意,一如他对张裔也感到十分满意。


诸葛亮之所以如此满意,是因为刘备又给他编了一副枕席和草鞋。


用的就是城西竹林里的竹子。


张裔坐在城西的竹林里,眉目含情,顾盼多姿。


披发为将的他皎如玉树,腰畔悬着利剑,剑鞘镶嵌七颗龙眼珠,颗颗都是深青色。


张裔要去益州郡了。


“去那里,就是孤身涉险。”王连一面说着,一面大口咀嚼着竹笋。


张裔不再想着刺杀的事情了,他堂堂正正的张氏宗子,要想也是想想该怎么守护好川蜀这一方水土。


于是张裔抽出佩剑,霍然一指剑锋,手腕轻颤,光影翩连。


淡银的剑光散落下来,投射出一道颀长的阴影。


 


益州郡蔓延起了古怪的谣言,谣言说的是:“张裔他就像一个葫芦,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,可内里实在是粗糙得很。”


谣言传到了诸葛亮的耳朵里,诸葛亮笑着对王连说:“反叛者注定会失败,所以这也只能是个谣言。所谓的谣言与讖言,无非就是如此。”


王连才不担心叛乱的成败,他比较担心张裔的安危。


没有了张裔那副好看的面庞下饭,他吃笋的时候,胃口都要小很多。


 


你真的不老,虽然你就快死了。


你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梓潼的小县令了,你当上了校尉、太守、丞相长史,你既拜了将又封了侯。


灯影摇晃中我忽然就想摸摸你的唇角。


我伏身,将我生气流溢的指尖凑近你脸前。


你一下将我推开了,我们同时笑起来。


“文仪,你做成的事情太多了,所以你忘记了每一次的困难。”我笑着调侃,“如果你也能死很多次的话,你一定会忘记死亡前的无奈。”


“不过很可惜我只能死一次。”你严肃地笑着。


很可惜,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。


 


张裔有一案很珍爱的竹琴,后来他把他的琴赠送给了蒋琬。


那真是一案举世无双的琴,与桐琴不同,与别的竹琴也相当不同。


它是干净而哀伤的,干干净净的琴身上,一根弦也没有。


张裔说:“不需要琴弦,音乐自然在琴身之中了。”


“君嗣,你这首曲子谈得真不错。”王连仰面大笑,声音清寂。


“文仪,你并不是一个懂得音律的人。”张裔摇头。


“我不懂音律,但我懂你。”王连一声声竟笑出血。


张裔默默无语,他有点痛惜,痛惜王连直到死都那么清醒。


 


建兴三年的初夏,张裔烧了高烛,一个人坐到城西的竹林里去了。


踏月而来的是诸葛亮,他抱着炊具。


“先帝当年也是这么抱着炊具过来的。”张裔说。


“要不要煨笋?”诸葛亮问,“我会煮很好吃的竹笋饭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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